法治周末特約撰稿 馮永強
2013年4月，距離1993年4月香港廢除死刑正好過去了20年，近日，不少香港民間團體舉行各種活動紀念廢除死刑20周年，并宣傳廢除死刑的理念。
香港是華人社會中較早廢除死刑的地區，但是死刑在香港的廢除并非一帆風順，這個過程可以用一波三折來形容。香港廢除死刑20年來，并未出現暴力犯罪增長的勢頭。
終身監禁為香港最嚴刑罰
香港刑法中原本是有死刑的，香港在被割讓之前一直適用《大清律例》。《南京條約》簽訂后香港開始逐步適用英國的法律。在《中英北京條約》、《展拓香港界條約》簽訂后，整個香港成為英國殖民地，港英政府大量制定刑事法例，內容涉及各個方面。
在這些條例中，都規定了死刑條款。當時香港的死刑主要適用于三種普通犯罪：叛國罪、海盜罪和謀殺罪，另有叛變罪、私通敵人罪等軍人特殊主體犯罪也可判處死刑。
香港自開埠以來，幾乎每年都有死刑案件。另據不完全統計，自1950年至1966年，就有30余人被判處并執行死刑。香港死刑的廢除實際上始于1966年，最終于1993年4月在立法上正式廢除。
目前，香港沒有統一的刑法典，現行香港地區的刑法是由各種各樣的條例組成的，其中最為主要是第200章《刑事罪行條例》、第201章《防止賄賂條例》、第210章《盜竊罪條例》、第212章《侵害人身罪條例》、第245章《公安條例》、第298章《罪犯感化條例》等。
與內地刑罰具有主刑、附加刑區分不同，香港地區的刑罰從性質上可分為監禁刑和非監禁刑兩類。其中，監禁刑以剝奪罪犯的人身自由為特征，而非監禁刑以對罪犯實行社區矯正或者其他經濟、資格的剝奪為特征。
香港的監禁刑的種類主要有終身監禁、有期監禁、短期勞役(針對青少年犯)、入所令(教導、戒毒、精神病)等。而非監禁刑主要包括三令(社會服務令、感化令、破產令)、罰金、沒收財產、責令賠償以及褫奪公權、吊銷執照等。簡而言之，從法律條文中可以看出，香港刑法已經廢除了死刑。
通過赦免政策逐步廢除死刑
香港的死刑廢除既有歷史的因素，也有英國政府的壓力，也是時代的選擇。香港廢除死刑的第一步就是不執行死刑。英國于1965年終止了死刑的執行，并于1967年立法正式廢除死刑。香港作為地位相對獨立的殖民地，雖未緊隨英國立即廢除死刑，但自1966年11月16日罪犯黃啟基被執行死刑后，香港再未執行一起死刑。
越南籍罪犯黃啟基的罪名是劫殺罪，執行地點在著名的赤柱監獄，執行方式是繯首，刑具為一座絞刑架。行刑的具體程序為：先讓罪犯站在臺上，將懸在架上有活結的繩圈套在其脖子上，然后抽去其腳下的木板，活結便越來越緊，直至完全氣絕。這樣恐怖的場景不僅被任何有理性的人所反對，也為深受啟蒙思想影響的港英政府首腦們所排斥。
由于民眾呼聲及嚴重暴力性犯罪的存在，1966年11月17日至1993年4月21日，香港的法例中仍然保留了死刑，法庭也會依例法判處死刑，但當時所有的死囚，都會一律由英國女王伊利莎白二世給予赦免，并改為終身監禁或長期有期監禁。
1987年3月，港英政府提出新的赦免政策，凡被判處死刑的，如在28天內沒有上訴，或上訴被駁回，而六個月內仍未向英國樞密院提出上訴者，港督將會主動考慮赦免死刑的執行。應當指出的是，由于嚴重暴力犯罪的存在，大部分香港民眾并未對死刑的廢除持支持態度，甚至恢復死刑執行的呼聲一直高漲，但由于赦免制度的存在以及英國的反對，恢復死刑執行的建議并未得到采納。
1991年6月，香港立法局根據港英政府的要求正式提出從立法上廢除死刑，并完成了例法修改草案。此舉在香港掀起軒然大波，并受到大多數港人的反對。據1992年6月的一項民意調查結果顯示，84%的被訪者不贊成廢除死刑。盡管如此，香港立法局還是三讀通過了廢除死刑法案。1993年4月21日，香港正式從立法上徹底廢除了死刑。
死刑廢除暴力犯罪未增長
廢除死刑后，香港刑法中的謀殺罪的死刑改為強制的終身監禁，叛逆罪和海盜罪的死刑改為終身監禁或有期監禁。監禁成為死刑的替代措施，體現了香港刑罰的新走向：刑罰理念上從“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純粹報復走向了公平、合理的報應；刑罰輕重程度上從沒有底線嚴厲的剝奪生命走向適度、謙抑、輕緩的關押；刑罰執行方式上由野蠻的血腥繯首改為文明、人道的監禁改造；刑罰權力分配上由港英政府首腦的獨斷專行上轉為代表人民意志的立法者與司法者，香港刑罰自此走上輕緩化、人道化的道路。
1997年7月1日，香港回歸，在“一國兩制”的政治框架下，香港地區廢除死刑的政策與所有死刑相關立法條文均未實質改變，香港地區的死刑從而得以徹底廢止。
值得注意的是，替代死刑的終身監禁并非完全關押一輩子，對表現良好的，并符合一定條件者，一般在服刑20年左右即可獲得假釋。但對人身危險性極大的罪犯，也可以就一關到底。據了解，現在最長關押的罪犯是1983年判決殺害4名女子的林某和搶劫并殺害女戶主及其子女的姜某，兩人在押時間現均已超過30年。其他尚有30余名罪犯被終身監禁而未獲得假釋。
反對立法廢除死刑以及死刑執行的民眾大都擔心，死刑的廢除會導致大量暴力犯罪尤其是謀殺等嚴重暴力犯罪案件的爆發。
但據香港警務處統計，自1966年以來，香港保持了較為穩定的社會治安態勢：每年罪案約80000件左右，并自2008年后始終保持在80000件以下，其中暴力罪案每年只有14000件，罪案率約為每十萬人口14000件左右，暴力罪案率約為每十萬人200件。
其中兇殺案件每年不超過70件，并于2004年之后降為每年不超過50件，2011年全年僅有17件兇殺案為歷史最低，2012年全年也僅有27件兇殺案。至少從數據來看，暴力性犯罪沒有如人們所擔心的那樣井噴狀頻發，這也值得我們思考廢除死刑的影響也許沒有那么可怕。
香港特色的死刑廢除之路
香港廢除死刑的路徑選擇和過程都非常具有香港特色，不可否認這些都受到了英國法律制度的巨大影響。但香港作為中國的一部分，深受中華傳統文化滋養和影響，在大部分民眾強烈反對的情況下，毅然決定廢除了死刑，既未引起暴力犯罪的大面積爆發以致形成社會動蕩，又避免了民眾的擔心成為現實，這確實為亞洲地區尤其是東南亞地區死刑的改革提供了頗有價值的經驗參考。
其中，很重要的一點經驗是，死刑的廢除并不需要立法上一步到位，可以首先減少或暫停死刑的執行。通過赦免等制度作用的發揮，暫時減少或停止死刑的執行。不僅可以循序漸進實現死刑廢除的目的，也可以先積累若干經驗，從而為最終廢除死刑提供參考依據；還值得關注的是，死刑在法律上的廢除和死刑在人們觀念中的廢除并不經常保持一致，也就是“信與不信”法律的問題。
去年有香港媒體提出要恢復死刑，用來整頓治安，這些聲音還得到很多民眾的支持。看來“殺人償命”的文化意識在人們心目中沒有那么容易消失，“寬恕”的文化心理也沒有那么容易在人們心里生根并繁盛。因此，就死刑廢除或者與之類似的巨大制度變革來講，除了關注法律層次的理論與策略，還應該關注人們文化心理，或許教育更是達至法律確信的佳徑。
(作者單位：香港城市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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